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書畫常破格——虛穀的繪畫藝術

2021-4-2 11:48 作者/来源:劉萬林藝術網

書畫常破格

——虛穀的繪畫藝術


       “水面風波雨不知”,這是近世海上畫派名家虛谷在一幅畫的題句。畫面上一群游魚正向觀眾游來,魚兒畫得生動活潑,畫面雖生動,那題句卻傳達出了濃重的消極避世和獨善其身的思想內含。


      虛谷在三十歲時遁跡佛門,那是他政治信念和人生態度的一個重大轉折。三十歲以前他曾懷著“濟世臣民”的理想,投身清廷,擔任參將之職,“效力行間”,那年是咸豐三年(一八五三年)太平軍進攻鎮江、揚州,就在清軍要與太平軍交戰之際,他忽然“意有感觸,遂披緇入山”,“因不願奉命去打太平天國,就出家做了和尚,住在上海,曾暗地裡幫助過太平天國。”(鄭振鐸)看來,他的出家是個明智的選擇,也是他憧憬和平寧靜生活理想破滅後的無奈選擇。他求得了一個安定棲身的環境,雖做了和尚,卻“不茹素,不禮佛,以書畫自娛。”他對書畫參悟的興趣遠遠超過了對佛法的修持,他雲遊四方,往來于揚州、蘇州、上海各地,“鬻畫為生”,成為一個萍蹤浪跡的“書畫僧”。


      虛谷俗姓朱,名懷仁。本籍安徽歙縣人。後移居揚州。故亦稱揚州人。出家後,僧名虛白,字虛穀,號“倦鶴”、“紫陽山民”,畫室名有“三十七峰草堂”和“覺非庵”。


      他本籍新安,移家廣陵,這使他在繪畫的淵源上,很自然地偏愛于清初新安逸民畫家弘仁、程邃及清中期“揚州八怪”的藝術風神,無論作品內涵和具體技法,都吸取了這些前輩畫家的長處,構成他藝術作品中清高冷逸的氣格特徵。他的山水畫一類尺幅較大,如《山居高士圖軸》、《觀潮圖軸》、《日長山靜軸》、《仿漸江山水圖軸》等,畫面嚴謹,佈局講究,山巒的體勢偉峻沉厚,意境蕭散冷寂,筆墨峭勁乾澀,都從新安畫派和揚州畫派脫胎而出,後者更是直接取法于弘仁和程邃。虛穀的山水畫,即能蕭疏,又能渾厚,藏巧於拙,妍蘊于樸,雋妙淡蕩。這種獨特的表現力,是海派畫家所罕見的。虛穀的另一類冊頁山水小品,畫面生動,用筆狂放,同上述大幅判若兩人。這些小品畫意境清曠靜穆,畫面的構成和筆墨意趣,頗有現代感。其中一幅,畫面上于黃葉蕭疏的林木間,兩老人對面而立,畫家在上面題曰:“故人笑比林中葉,一日秋風一日疏。”這幅簡單的畫面,一經畫家題詠頓時意趣盎然。這些小品冊頁,大都取材于現實生活,但所有造景都非如實描寫,而是以意為主,匠心獨運。畫面雖然空靈,卻詩意濃郁,達到很高的藝術境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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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 虛穀的花鳥畫也同樣不同凡響。他同文人畫家一樣,用“比興”的手法,寫“物以附意”、“圖物喻志”、“感物興懷”,標舉梅、蘭、竹、菊、松等這些傳統體裁的人格意義。他畫梅花,題詩雲:“滿紙梅花豈偶然,天成漢古任周旋。閑中寫出三千幅,行乞人間做飯錢。”這首自題梅花詩,是他人生坎坷際遇的感喟,也是他執著的追求清貞人格和藝術探索精神的宣示。他所讚美的梅花品格同人的傲骨精神相吻合。他畫的荷花“香遠溢清”和“一塵不染”正是所謂君子者的品格美寫照。虛穀最喜畫菊,他與陶淵明在心靈上相通。“秋色淡空寂,猶存晚節香”,“人淡如菊”,淡泊和清高溢於言表,他畫的菊花似亂非亂,不加修飾,幾打高雅靜和之美。他畫竹用兩種方法,雙鉤設色和水墨寫意,雙鉤設色謹嚴中有瀟灑之致,線條遒勁,隨手塗抹,無法中有法,葉稍染有淡赭,用色單純,比之拘於形似之竹,高出一籌,更能表現出竹之氣勢與品格。他的墨竹,痛快淋漓,用筆峭勁,畫面清新,有很強的感染力。還有松的堅貞,鶴的傲岸,跳枝的松鼠,飛翔的八哥,浮游的金魚,憩息的倦貓,這些生機盎然的自然生物,都是虛谷常畫的題材。他用蘸滿感情的筆墨,將他熱愛自然、憧憬人間美景的情志泄於言表。他還畫人們生活必需的蔬菜瓜果,經其生花妙筆,化成色香可餐的動人形象,這是虛穀在藝術中切入人生和富具人情的另一側面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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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 虛谷身為低層僧人,又生活在商賈雲集的滬,蘇,杭一帶的世俗社會中,為了生汁,他也未能完全免俗,他與官史、商人時有交往,應人請求,也畫過一些表徵“富貴壽考”含義的題材,如“紫綬金章”之類的迎合之作。所謂“紫綬金章”就是古代卿相的金印,在印鈕上挽以紫色牡帶,代表封建官僚顯赫的地位與權勢。虛谷的“紫綬金章”圖,以金魚象徵金印,以紫藤隱喻紫綬。他畫的象徵福壽的蟠桃、仙鶴之類,在立題上與任伯年、吳昌碩等海上名家有著同一的諧俗傾向。不過,虛穀畢竟是藝術大師,在這些應酬之作中,他仍能執著地追求獨特的藝術表現,他畫的金魚有濃重的變形意味,大頭方軀,大眼短尾,設色明麗,用筆似拙實巧,不取細象,而神情活現,配以紫藤、松蔭、梅枝,佈局巧妙,剛開生面,對世俗題材進行了脫俗的處理,使之成為情趣不凡的佳作。


      清末張鳴珂《寒樹閣詩•感舊詩》中憶虛穀道:“性癖又好奇,書畫常破格。”在《談藝瑣錄》中又說:”虛谷原是振奇人,冊載論文茂苑春。”從小可以看出,虛谷在藝術創造上有力求“振奇”的志向,具有敢於破格創新的進取精神。無論在為人從藝他都是不同流俗的奇才。


      虛穀的畫,從花卉、疏果、人物,山水的題材看,在海派畫中並無新奇之處。但是,你若把他的畫同與他同時代的畫家的畫放在一起看,立即展現出他極強烈的個人風貌,呈鶴立之狀。他的“奇”主要表現在他與眾不同的審美個性和主體創造精神,以及他絕不類同別人的繪畫語言。在構圖上,他學習新羅山人奇警的構圖方法,善於刪繁就簡,以奇寓正,突出主題,畫畫的切割有現代構成的特徵。他的造型誇張有著濃重的變形意味.他畫的金魚、扁魚,頭部和眼睛呈方形,軀體也用方筆勾出,他的梅花、竹子、松樹、禽鳥等造型方法也絕不類同于他人和古人,造型本身就有著極強的視覺衝擊力,表徵著—種倔強執拗的性格,成為人格精神的承載體。他畫的葫蘆,桃實,枇杷,葡萄等物體,多用方筆,體面分割成塊,形成各種幾何形體的對應和衝突的空間結構。虛穀的筆墨有獨立的審美價值,他的用筆方法,呈示出疏朗靈動和拙厚峻強的雙重變奏。到他的晚年,更是大膽地將山水畫中的乾澀筆法融入到花鳥畫中去,擴展出戰筆、斷筆和逆勢行筆等多種筆法,使線條本身呈現起伏跌宕的動勢和節律。虛穀的染色是和率放紛披的筆法結合在一起的,他多以花青、赭石、桔黃,淺紅、淡綠為主,務求色調輕淡雅潔,敷色時水分飽滿,一筆抹染,隨水滲化,不作過多的色彩疊積,輕快利索,明淨空靈,有似水彩畫般的透明感,他的色彩創意,造型語言,構成圖式,筆墨個性,都突破了前人的程式。他是新的審美意識的開拓者。是我國古典繪畫向現代繪畫轉型期的一位承上啟下的先驅畫家。


      同時代畫家對虛谷的繪畫藝術有極高的評價,吳昌碩曾在他的一幅佛手畫軸上題詩道:“十指參成香色味,一拳打破去來兮,四闌華藥淡風格,酒夢黃爐感不禁。”


文 劉萬林/發表於1999年《東方藝術》